2009年3月27日 星期五

難得讓我滿意的當代作品——《第8號當鋪》

已經很久沒有遇到讓自己如此滿意的文藝作品了。雖然之前看過很多形形色色所謂渲染親情、彰顯人性的作品,但他們或呆板、或離題,始終讓人如食雞肋,難以從內心深處去感懷,去體味。本以為中國文壇除了上世紀那些五四文化衍生的作品,現當代文藝作品已經後繼乏力,不會再有春天,但是《第8號當鋪》的出現還是讓人看到了縷縷希望。
           提起《第8號當鋪》,很多人是先從影視劇後由書籍而知曉的,也有的是只知有這部劇,卻並不曉得有書籍,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引起了人們的共鳴,觸碰到人們的心靈深處。心靈要怎樣觸碰呢?作者文中不斷反復展現,最終由韓諾親自說出的“親情、友情、愛情是人類最寶貴的財富”就是那把打開你心靈的鑰匙,可是,有的人的這把鑰匙在當下利欲燻心物欲橫流的環境下,已經變得殘缺不全,面目全非;有的人的這把鑰匙卻仍然完好無損,并經過歲月的錘煉,越發顯得光彩奪目。
作者在籌畫這部作品時可謂費盡心思,并融合其中,化作“老白”式的天使,使受到黑暗侵蝕的生命受到感化得到拯救,使品格高尚的靈魂得到關懷並且昇華。筆者這樣分析,很多自封“正統”的人士也許會不屑一顧,會從作者的背景來反駁,不外乎什麽這個作家是寫言情小說的,言情小說又如何低俗,就是一個玄幻作品云云。其實,英雄不問出處,好東西也不必刨根問祖,只要能夠打動你,讓你為之傾心,這就够了。那種動不動就哭天喊地、除了悲就是慘的悲情劇,自詡正派,在筆者看來,也不過是贏得眼淚,賺取噱頭的“人格昇華半成品”,比起平實、不做作的筆調,藝術魅力實在是差得遠。
          罷了,沒有必要講太多,因為筆者本身也不是個很喜歡言情小說的人,只是不喜歡太過武斷,對於不屬於自己屬性的東西就全面否定而已。我沒有要做序,所以就點到為止,慢慢回味這部讓我滿意的作品。
   附:作者深雪簡介
    深雪是香港知名暢銷女作家,畢業於香港大學歷史系,後轉修法律,早期在Amoeba登載小說,陸續在《明報》,《經濟日報》,《姐妹》,《東方日報》,《蘋果日報》 ,《太陽報》登載短篇小說及的散文專欄,香港新生代作家代表人物。文字精煉、輕快、準確有力,對感情、事物看法透徹,早年撰寫都市愛情,近年轉寫靈異奇幻題材,1991起至今出版作品40餘部,包括《第8號當舖》、《我們都是粉紅色的女巫》、《色情男女》等。
    長發大眼瘦削、精靈敏感、貓樣貓身的女子,寫起愛情來,卻是手起刀落的犀利暢快,我們叫她——“新世代愛情魔女”香港大學歷史系畢業的高材生,後更修畢專業法律課程卻毅然放棄高薪優越的前途無悔地選擇投身寫作之路。正如深雪自己所說的:“我想永遠寫作,直到死為止。我沒有甚麼其他的才能,所以如果你不讓我寫作,我乾脆死掉算了。知道有讀者閱讀並喜歡我的作品,會使我有被愛的感覺,因為寫作是我抒發自己的唯一媒介,也是我尋找存在感的途徑。”長發大眼瘦削,精靈敏感,貓樣貓身,討厭一切平凡庸俗大眾的東西。
主要作品:《乳尖上的愛情腦》,《第8號當舖》,《當魔鬼談戀愛》,《愛之罪》,《死神首曲》,《玫瑰奴隸王》等
深雪-深雪語錄
1.女人是一種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
2.我記得德國一名心理學家說,伴侶長久和諧的關係,有賴雙方各自間中偷食。
3.但通常社會更能容忍男人,不太能容忍女人,所以通常女人在婚後再不喜歡老公,最激烈的方式也不過是買個自慰器而已。
4.小眼睛的女人一般比大眼睛的女人幸福,單眼皮的女人一般比雙眼皮的女人幸福。
5.不收拾屋子的人基本上都是不肯面對現實的人,不負責的人。
6.兩個人睡之後,你會發現,幽默感才是愛情中最重要的元素。
7.男人別以為女人能隱忍三個人的婚姻,實際上那是迫於形勢。在任何情況下,女人的嫉妒心都是不可小視的。
愛情觀
好的感情一定要有兩種因素:欣賞與溝通,我覺得呢,戀人之間最重要的是要有心靈聯繫,彼此心照不宣,愛情讓你更靚,讓你的生活更多起伏,就連吃個麵包,味道都會不同了,說到底,愛情就是一場魔法,命運的因素很多,比如有些人你第一眼看上就喜歡,就是喜歡,你也說不清為什麼,就是生啊死啊要和他在一起,這些就是命運送給你的禮物。
深雪:女人是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
女人是一種比男人更高級的動物,性格比男人完美,所以在感情裡,女人有責任去教導男人,你和他都在這段關係裡學習到很多東西,但一般都要靠女人去引導這段關係向好的方面發展,因為男人較低等嘛。
自我評價
關於外表,沒辦法,就是柔弱纖巧精精細細。而內裡,是很相反很相反的。我是很極端的人,充滿矛盾感。關於自己,我永遠說不清,也看不清,但我寫的小說,就是這麼一回事,我沒說是代表我,但那也是我。我不知道啊。可能,唯一清晰的時候,是當我愛著你的時候,忽然,我的一切,都一面倒地好。我愛你。

2009年3月14日 星期六

給我一杯茶的時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與生俱來的麻木隨著年齡的增長在一步一步的升華,以致于自己就像一幅失去靈魂的軀殼。不會輕易的歡笑,不會輕易的害怕,不會輕易的發怒,不會輕易的感動,亦不會輕易的痛苦。難道是我的思想已理智到了大徹大悟的境界嗎?好像有那么一點,又好像什麽也沒有。余思之時想起了《醜陋的中國人》,仔細回味,可能是某種過濾型病毒引起的病症吧,又或許就像謬賽一樣得了某種世紀病,成爲了新一代的世紀兒。須臾之間,真的很想時光倒流,重返那有血有肉的逝去的歲月。
         不會太貪心,我只要一點點的功夫,只要能讓我“復活”就好。讓我依然隨心所欲,依然戰力十足,依然決不放棄,依然果敢有謀,對於虛偽,敢於還原他的真實;對於狡詐,敢於揭穿他的陰暗;對於暴力,敢於勇敢的還擊………..不會太多,給我一杯茶的時間去做想之所想,去還原幾分鐘的往昔,逐步升華的麻木可以減緩,過濾性病毒的病症可以得到控制,世紀病的世紀兒又可以晚來一個。
         我現在就去喝茶,這杯茶的時間就留給我,給我,給我,給我………………………

2009年3月11日 星期三

《追憶似水年華》

對於1900年到1950年這一歷史時期而言,沒有比《追憶似水年華》更值得紀念的長篇小說傑作了。這不僅僅因為普魯斯特的作品像巴爾扎克的著作一樣規模宏大。別的人寫過十五部或二十部小說,有時還頗具才氣,但是總不能給人以得到一種啟示,讀到一個總結的印象。這些作者滿足於開發眾所周知的“礦脈”;馬塞爾·普魯斯特卻發現新的“礦藏”。 《人間喜劇》把外部世界作為自己的領地;它囊括金融界、編輯部、法官、公證人、醫生、商人、農民;巴爾扎克旨在描繪,他也確實描繪了整整一個社會。相反,普魯斯特的一個獨到之處是他對材料的選擇並不在意。他更感興趣的不是觀察行動本身,而是某種觀察任何行動的方式。從而他像同時代的幾位哲學家一樣,實現了一場“逆向的哥白尼式革命”。人的精神重又被安置在天地的中心;小說的目標變成描寫為精神反映和歪曲的世界。
      用普魯斯特書裡的事件和人物來說明這位作家的特點,其荒謬程度將不亞於把雷諾阿說成是一個畫過婦女、兒童、花卉的人。雷諾阿之所以成為雷諾阿,並非因為他畫了這些模特兒,而是因為他把任何模特兒都擺在某種虹彩一般絢麗的光線之中。普魯斯特本人在寫到貝戈特的時候曾經指出,作品的取材與天才的形成無關。天才能使任何材料增輝生色。貝戈特成長的家庭環境從表面上看是索然寡味的,但是貝戈特卻用這個素材寫出一部傑作。這是因為,借助他的大腦這部小機器,他能高翥遠翔,從而像飛越沙漠的飛行員隱約看到在地面上看不出來的、埋在沙子底下的城廓一樣,看到事物蘊藏的秘密。因此在談論《追憶似水年華》之前,先要說明普魯斯特為什麼比任何人更善於“飛離”這個他似乎十分眷戀的世界。 
一 
他熟悉的天地由哪些成分組成?首先是博斯地區的一所小城——伊利耶,他童年時代每年都隨家人在那裡度假;是他的祖父母、父親、母親、兄長、叔父、舅父、嬸母、姨母;是他在鄉下的鄰居。其次是一個巴黎社交圈子;他在孔多賽中學的同學、他父親的朋友以及幾個女人:洛爾·海曼、愛彌爾·斯特勞斯夫人、塞維尼伯爵夫人;還有阿芒·德·卡雅韋夫人、博蘭古夫人、格萊福爾勃伯爵夫人的沙龍,後來又通過羅貝·孟德斯鳩的引薦,逐漸結識整個上流社會;通過他的韋爾舅舅們和他的外婆家,進入猶太人的圈子;通過卡布爾和比諾大街的網球場,與幾位妙齡少女訂交;至於平民百姓,他只見過幾個僕人,幾個開電梯的和當茶房的,服兵役時的幾個夥伴和伊里耶城的幾個店主;說到作家和藝術家,他只通過向納托爾·法朗士、雷納爾多·阿恩、馬德萊納、勒梅爾和埃勒,對他們的生活略有所知。總之他的見聞所及僅係法國社會一個很薄的剖面。不過這又有什麼關係呢?普魯斯特將不是從廣度,而是從深度上開掘他的“礦脈”。
     好幾項特徵注定他日後要從事寫作。他的氣質是神經質的,敏感到病態的程度。他有一個令人欽佩的母親,對他無比寵愛,因此他遇到最細微的不和諧也如同受到傷害,最淡薄的敵意或者最不經意的可笑行徑都會在他心頭留下痛苦的紀錄。換了一個軀殼較厚的人,有些場景不會產生持久的印象,碰上他卻會終生難忘,在他的思想裡像地獄裡受盡煎熬而找不到出路的靈魂一般騷動。 (例如:某天晚上她母親拒絕在他入睡前吻他,過後禁不住他的懇求又讓步了。後來,為尋找意中人他曾深夜在巴黎街頭奔走。還有他在社交場合遭受的一些屈辱,先是在《讓·桑德伊》,後來在《追憶似水年華》裡都有痕跡可尋。)“作家受到命運不公正的待遇之後,總要盡力尋求補償。”我們這位作家尤其迫切地需要補償、解釋和安慰。
     由於他患有慢性哮喘,雖說不是廢人,卻年紀輕輕就成為病人,每年有一定時間必須閉門謝客。這種隱居有助於把生活轉化為藝術。 “唯一真實的樂園是人們失去的樂園。”普魯斯特以一千種方式重複這一想法。 "幸福的歲月是失去的歲月,人們期待著痛苦以便工作。”他被逐出童年時代的伊甸園,失去了幸福,於是就企圖重新創造幸福。
     他的精神患病甚於肉體。早在少年時代,他已發現唯一吸引自己的愛情在人們眼裡是反常的。他不比紀德,敢向家里人挑戰。 “家庭啊,我恨你們”這類表白完全違背他的本性。我們可以想像他怎樣在內心經歷長時間的、痛苦的鬥爭,終歸戰敗;他怎樣努力克制自己的慾望;怎樣舊病重犯,最終確信自己無可救藥。如果把普魯斯特看做不道德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他誠然背離道德規範,但是他因此而痛苦。出於這層原因,他也有懺悔和分析自己的需要,而這有利於寫小說。
     最後,這個懷有如此強烈的寫作衝動的年輕人,正好具備從事寫作的條件。他不僅秉有神經質人敏銳的悟性,從而獲得寶貴的材料,而且掌握淵博的知識,從而知道怎樣利用這些材料。他母親嗜愛法國和英國的古典大作家,讓他也寢饋其中。我們時代很少有人比他更熟悉圣西門、塞維尼夫人、聖勃夫、福樓拜、波特萊爾;他的擬作證明他與這些作家靈犀相通。他研究過他們的思想方式、創作手法和風格。他若不是我們時代最偉大的小說家,本可以當最偉大的批評家。對英國作家的了解使他有可能進行知識上的雜交,這對強化一個人的思想如同生理上的雜交能增強一個種族的體質一樣有效。他曾指出自己從托馬斯·哈代、喬治·艾略特、狄更斯,尤其從拉斯金得到一些教益。我們時代沒有任何作家比他更有學問,更加懂行。
     然而事情的奇妙正在於,他具備如此出色的條件本可以當一個威嚴的、多少有點學究氣的傳統作家,但他偏偏拒絕走這條現成的路子。在這裡,他那位趣味高雅的母親給他的教誨又起作用了。 “對於應該怎樣烹調某些菜餚、演奏貝多芬的奏鳴曲和殷勤待客,她自信能掌握最合適的分寸……況且對這三件事情來說,最合適的分寸幾乎是相同的:手法簡潔、樸實無華、饒有韻致。”普魯斯特對於風格的看法並無二致。作為技巧出眾的演奏家,他有時禁不住拖長一段曲子(電話接線小姐——山楂樹——蓋爾芒特王妃的浴缸)。最優秀的普魯斯特,本色的普魯斯特,卻在風格上刻意求工的同時不失自然。沒有人比他更精確地記錄下口語的音樂性和每個階層的人特有的語調。
     他有那麼多的東西要表達,不說出來簡直會憋死。他長期尋找一個題材以便表達所有這一切,卻一直沒有找到。童年時代,他在維福納河兩岸漫步,曾經隱約感到在一幢房子的屋瓦底下或者一棵長條拂地的柳樹下面隱藏著某些真相,有待於他去揭穿;二十五歲或三十歲時,他反复搜索記憶的寶庫,還是沒有找到他需要的東西。 1896年,他發表一部短篇小說和詩歌合集《歡樂和時日》。這本書染上世紀末的頹風,使人想起《白色雜誌》、讓·德·蒂南和奧斯卡·王爾德。沒有一個讀者猜到作者有一天將成為我們最偉大的文學革新家。然後,從1809年到1904年,他悄悄地寫滿許多練習本:那是一部自傳性長篇小說《讓·桑德伊》。一氣呵成以後,作者從未修改。
     他沒有發表這部作品,甚至想毀掉它:作品有許多頁已被撕掉。今天我們在這部作品裡發現了《追憶似水年華》中大部分為我們喜愛的優點。若干使普魯斯特魂牽夢縈的場面,日後將以完善的形式記錄下來,在這裡已經初露端倪。透澈的分析、詩意的描寫、對滑稽可笑言行地道的狄更斯式的描繪:這一切都非高手莫屬。然而他當初不發表這部草稿是對的。他若那樣做了,後來就不會以無比高超的技巧重寫同一個題材。他寫這部草稿的時候,他的雙親猶在,而且還可能是他最初的讀者,所以他不能在作品裡坦率處理他認為是最主要的東西。對於我們這些普魯斯特迷來說,《讓·桑德伊》是一部引人入勝的書,但是書中的人物和事件與原型相比變化不大,還不足以成為完美的藝術品。
     《讓·桑德伊》裡的觀察者已是一位大師。不過普魯斯特不滿足於觀察。他認為美猶如童話裡的公主,被某個可怕的魔法師關在一座城堡的塔樓裡。為了搭救這位公主,我們打破一千扇門還是徒勞,而大部分人忙於享受生的樂趣,不久就放棄尋找。但是像普魯斯特這樣的人寧可放棄其他一切,也要找到被囚禁的公主。總有一天,他受到啟示,福至心靈,確信自己已有把握。他將得到秘密的、令人目眩的報償。他說:“人們敲遍所有的門,一無所獲。唯一那扇通向目標的門,人們找了一百年也沒有找到,卻在不經意中碰上了,於是它就自動開啟……” 
二 
     這扇“唯一的”門通向什麼呢?當它突然自動開啟時,他隱約看到的那部“與《一千零一夜》和圣西門的《回憶錄》篇幅相等”的作品究竟是什麼樣子呢?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不惜為之犧牲其他一切呢?普羅斯特浩瀚的交響樂里將出現什麼主題呢?
     第一主題,是時間。他的書以這個主題開端、告終。 “假如假以天年,允許我完成自己的作品,我必定給它打上時間的印記:時間這個概念今天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強迫我接受它。我要在作品裡描寫人們在時間中佔有的地位比他們在空間中佔有的微不足道的位置重要得多,即便這樣做會使他們顯得類似怪物……”我們周圍的一切都處於永恆的流逝、銷蝕過程之中,普魯斯特無日不為這個想法困擾。 “就像空間有幾何學一樣,時間有心理學。”人類畢生都在與時間抗爭。他們本想執著地眷戀一個愛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遺忘從冥冥之中慢慢升起,淹沒他們最美麗、最寶貴的記憶。
     古典哲學假定“有一種不變的信仰猶如精神的雕像形成我們的人格”,這座雕像在外部世界的衝擊下堅定不動如磐石。但是普魯斯特知道自我在時間的流程中逐漸解體。為期不遠,總有一天那個原來愛過、痛苦過、參與過一場革命的人甚麼也不會留下。我們將在小說裡看到斯萬、奧黛特、希爾貝特、布洛克、拉謝爾、聖盧怎樣逐一在感情和年齡的聚光燈下通過,呈現不同的顏色,就像舞女的白色衣裙在燈光下依次變成黃色、綠色或藍色一樣。沉溺在愛河中的自我不能想像,幾年以後,同一個自我一旦從愛情中解脫出來,又會是什麼樣子。而且可嘆的是“房屋、街衢、道路和歲月一樣轉瞬即逝”。我們徒然回到我們曾經喜愛的地方;我們決不可能重睹它們,因為它們不是位於空間中,而是處在時間裡,因為重遊舊地的人不再是那個曾以自己的熱情裝點那個地方的兒童或少年。
     然而我們的歷任自我並不完全消失,因為它們能在我們的睡夢中,甚而在清醒狀態下重現。普魯斯特在他的交響樂的第一樂章即陳述睡醒的主題,這並非事出偶然,而是有意為之。每天早晨,在片刻迷糊之後,我們重新擁有我們自身;這說明我們從未完全失去它。馬塞爾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能在自己身上某處聽到“小鈴鐺清脆的鐵質鈴聲不時響起、無休無止、吵吵嚷嚷”,在他童年時代每次鈴響總是宣告斯萬來訪。那必定是這個鈴鐺從未停止在他身上丁冬作響。因此時間看起來好像完全消逝,其實不然,它正與我們自身融為一體。由此產生了作為普魯斯特作品的根源的想法,即追尋似乎已經失去,其實仍在那裡,隨時準備再生的時間。
     這個追尋只能在人們視為“真實”的那個世界裡進行。其實這個世界是不真實的,至少是不可認識的,因為我們看到的世界永遠受到我們自身的情慾的歪曲。世界不是一個,而是成千上萬;“每天清晨有多少雙眼睛睜開,有多少人的意識甦醒過來”,便有多少個世界。因此,要緊的不是生活在這些幻覺之中並且為這些幻覺而生活,而是在我們的記憶中尋找失去的樂園,那唯一真實的樂園。 “過去”便是我們每個人身上都存在的某種永恆的東西。我們在生命中某些有利時刻重新把握“過去”,便會“油然感到自己本是絕對存在的”。所以,除了第一個主題:摧毀一切的時間而外,另有與之呼應的補充主題:起保存作用的回憶。不過我們這裡指的不是隨便哪一種回憶;普魯斯特的主要貢獻在於他教給人們某種回憶過去的方式。
     難道有好幾種回憶過去的方式嗎?至少有兩種。人可以試圖借助智力,通過推理、文件和佐證去重建過去。這一自主的回憶決不可能使我們感到過去突然在現在之中顯露,而正是這種突然顯露才使我們意識到自我的長存。必鬚髮動不由自主的回憶,才能找回失去的時間。那麼不由自主的回憶怎樣發動呢?得通過當前的一種感覺與一項記憶之間的偶合。我們的過去繼續存活在滋味、氣息之中。普魯斯特寫道:“不要忘記,我生命中有個反復出現的動機……比對阿爾貝蒂娜的戀情還要重要的動機,即重溫舊事,這也是獻身藝術者的上好材料… …一杯茶、散步場上的樹木、鐘樓等等。”馬德萊娜甜餅便是出色的例子。
     敘述者一旦辨認出這種形似海貝的餅乾的味道,整個貢布雷便帶著當年他曾在那裡感受的全部情緒,從一杯椴花茶中浮現出來;親身的經歷使這座小城在他眼裡倍覺動人。當前的感覺與重新湧現的記憶組成一對。這個組合與時間的關係,猶如立體鏡與空間的關係。它使人們產生時間也有立體感的錯覺。在這一瞬間,時間被找回來了,同時它也被戰勝了,因為屬於過去的整整一塊時間已變成屬於現在的了。因此藝術家在這種時刻感到自己征服了永恆。任何東西只有在其永恆面貌,即藝術面貌下才能被真正領略、保存:這就是《追憶似水年華》的根本、深刻和創新的主題所在。別的作家(夏多布里盎、錢拉·德·奈伐爾)曾經窺見這個主題,但是他們沒有在自己的直覺的指引下走到底,沒有敞開通向神奇境界的大門。唯有普魯斯特發現,在第一個回憶的誘發下,人們以為已經永遠遺忘的世界好像附麗在這個最初的回憶上面,會從一杯茶中整個湧現出來。
     概括說,他的小說是一個聰明絕頂、敏感到痛苦地步的人的經歷。這個人從小就出發尋找絕對的幸福,他在家庭裡、愛情中、世界上都沒有找到絕對幸福,最後像宗教神秘主義者一樣到時間之外去尋找一種絕對存在。他在藝術中找到這個絕對物,因此小說與小說家的生平融為一體,而小說結尾時說敘述者找回了失去的時間,可以開始寫他的書了。就這樣,這部書像一條長蛇首尾相銜,繞成一個巨大的圓圈。 
三 
     不由自主的回憶以其魔法喚醒過去之後,敘述者看到什麼東西呢?居中一座鄉下房子,是他們外祖母、他的父母、他的姑姑萊奧妮(與親朋相處時富有喜劇性的人物)、女僕弗朗索瓦絲(妙不可言的肖像)以及幾名配角。挨著貢布雷的住所湧現一所外省花園,夏天晚上一位鄰居,斯萬先生,沒有斯萬太太陪同,常來看望敘述者的父母。貢布雷周圍伸展著一片既熟悉又神秘的地帶。對於童年時代的敘述者來說,這片地帶分成兩“邊”:斯萬那一邊,即斯萬家的產業當鬆維爾,和蓋爾芒特那一邊,即蓋爾芒特家的城堡所在地。蓋爾芒特家係出貴族名門,馬塞爾有時瞥見他們望完彌撒後步出教堂,視他們為高不可攀的天人;人家告訴他這一家人是熱納維也夫·德·布拉邦特的後裔,他們過著神仙般的日子。就這樣,生命以名字階段開始。蓋爾芒特家、斯萬夫人、她的女兒希爾貝特·斯萬:敘述者對所有這些人所知甚微,對於他來說他們只是些名字。
     一個接著一個,這些名字將變成有血有肉的人。後來敘述者介入蓋爾芒特家的生活圈子,這家人對他仍有吸引力,但是不復有英雄的威望。蓋爾芒特公爵夫人酷似教堂裡彩畫玻璃上的女聖徒,後來成為馬塞爾的朋友。馬塞爾將發現,她雖然才思敏捷,但是思想浮淺,還有自私、冷酷的一面。蓋爾芒特家別的成員,夏呂斯男爵和迷人的羅貝·德·聖盧,原先處於半明半暗的光線下得到美化,後來將依次在前台的強光燈下暴露原形。敘述者逐漸發現,這些人物曾如幻燈映出一般,組成了一個神奇世界,這些男人和女人的名字底下隱藏著時而殘酷、時而平庸的現實。小說的材料不在現實世界之內,而是在現實世界和想像世界的差距之中。
    在愛情領域,也有一個詞語階段。在這個階段,人惑於古典或浪漫作品中對這一感情的描繪,追求不可能實現的心心相通。但是“愛情本身與我們對愛情的看法之間的差別判若天壤”。普魯斯特試圖以比傳統小說家更多的真實性去描繪相遇相悅、離懷別苦,以及最終的冷淡。夏娃本是從亞當體內抽出來的:這個像徵十分正確。我們入睡後一條腿的位置沒有放對,便有心愛的女人翩然入夢。我們在邂逅相逢時用我們自身的想像做材料塑造的那個戀人,與日後作為我們的終生伴侶的那個真實的人毫無關係。斯萬娶了從他夢中走出來的奧黛特為妻,結果面對的奧黛特卻是一個他不愛的人,“與他根本合不來”。敘述者馬塞爾起先認為阿爾貝蒂娜俗不可耐,其貌不揚,但是因為她“不可捉摸”,周身籠罩著神秘的光暈,便對她產生依戀之情,最終愛上她了。
     愛情的對像被佔有之後,只要懷疑依然存在,愛情可以保持不衰。我們發現自己曾經如此重視的東西原來純屬虛妄之後,如果嫉妒佔據了我們心靈的荒漠,這一發現還不足以使我們痊癒。幸虧“回憶有時混亂,接著感情出現間歇”。最後,經過長期睽別,遺忘來臨,驅除了愛情的種種幻覺。至於在《索多姆和戈莫爾》中致力描寫的變態愛情,它與正常的愛情遵循同一條變化曲線。愛情的實際對像是馬車夫,縫製背心的裁縫,還是妓女或公爵夫人,這都無關緊要,因為按照普魯斯特的說法,愛情的本質在於愛的對象本非實物,它僅存在於情人的想像之中。
     同樣地,馬塞爾童年時代的兩條“邊”:斯萬那邊和蓋爾芒特那邊,對於他曾是陌生、迷人、秘密的世界,後來他得以實地勘察這兩個世界時,卻在其中找不到任何東西能引起他強烈、持久的興趣。追逐時尚與追逐愛情一樣令人失望。斯萬渴望加入維爾迪蘭的小圈子,馬塞爾則想廁身蓋爾芒特家的沙龍。一旦他們如願以償,認識並征服了小圈子和沙龍,兩者便一錢不值了。唯一有吸引力的世界是我們尚未進入的世界。一切都比兒童的眼睛看到的要簡單、平淡。從貢布雷看出去,兩條“邊”之間好像隔著一道鴻溝。不料它們竟在作品的頂上組成巨大的圓拱,最終匯合在一起:斯萬的女兒希爾貝特嫁給蓋爾芒特家的聖盧。兩條邊的對立原來也是假的。現實在顯露真相的同時煙消雲散。
     我是故意用圓拱這個詞的。普魯斯特的作品剛發表的時候,批評家們未能立即理解它的結構,不知道它在結構上與大教堂一樣簡單、穩重。作者自己是意識到這一點的:“當你對我談到大教堂的時候,你的妙語不由得使我大為感動。你直覺到我從未跟人說過的第一次形諸筆墨的事情:我曾經想過為我的書的每一部分別選用如下標題:大門、後殿彩畫玻璃窗,等等。我將為你證明,這些作品唯一的優點在於它們全體,包括每個細微的組成部分都十分結實,而批評家們偏偏責備我缺乏總體構思。我若採用類似的標題,便能事先回答這種愚蠢的批評……”
     確實如此,在完工的作品裡有那麼多精心安排的對稱結構,那麼多的細部在兩翼相互呼應,那麼多的石塊在開工伊始就砌置整齊,準備承擔日後的尖拱,以致讀者不能不佩服普魯斯特把這座巨大的建築當做一個整體來設計的傑出才智。就像序曲部分草草奏出的主題後來越演越宏偉,最終將以勇猛的小號聲壓倒陪襯音響一樣,某一《在斯萬家那邊》僅僅露了臉的人物將變成書中的主角之一。 (例如:在外叔祖父家裡見過一面的那位穿一身緋紅的夫人,後來變成奧黛特·德·克雷西,又變成斯萬夫人,最後成為福什維爾夫人;畫家比施原是維爾迪蘭的“小核心”的成員,後來成為偉大的埃爾斯蒂爾;在妓院裡與敘述者春風一度的那個女子,日後重逢時改名拉謝爾,已是聖盧鍾愛的情婦。 )
     就像一個巨大的橋拱跨越歲月,最終把斯萬那一邊和蓋爾芒特那一邊聯接起來一樣,翻過幾千頁書以後,將有別的感受-回憶組合與馬德萊娜小甜餅的主題相呼應(敘述者在到威尼斯的旅途上見到的大小不等的鋪路石塊;他在蓋爾芒特王妃的圖書館裡見到上了漿、燙得挺括的毛巾時,巴爾貝克海濱頓時在他眼前重現)。整個建築的拱頂石無疑是羅貝和希爾貝特的女兒聖盧小姐。這只是一件小石雕,從底下仰望勉強可見,但是在這件石雕上“無形無色、不可捕捉”的時間確確實實凝固為物質。圓拱從而連接起來,大教堂於是竣工。到這個時候,作者作為藝術家和作為人同時得救。從那麼多的相對世界裡湧現出一個絕對世界了。
     因此普魯斯特的小說是一種肯定,一種解脫。就像凡德伊的七重奏一樣,其中兩個主題——毀壞一切的時間和拯救一切的記憶對峙著:“最後,歡樂的主題取得勝利;這已不再是從空蕩蕩的天空背後發出的幾乎帶著不安的召喚;這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快樂,好像來自天堂,這種快樂與奏鳴曲裡的快樂差別之大,猶如貝里尼畫中溫和、莊重、演奏雙頸詩琴的天使與米開朗琪羅筆下某一穿紫袍、吹大號角的大天使的差別。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忘記快樂呈現的這個新的色彩,這個引導我們尋求一種超塵世的快樂的召喚……”
      克洛德·莫里亞克寫過一本關於普魯斯特的出色的小書,他在書裡強調普魯斯特獨特的歡樂概念很有見地:“因為和普魯斯特在一起,我們除了知道感情有間歇,更知道幸福也是時而襲來,時而消失的。這一陣陣歡樂的清風來自什麼地方呢?”來自藝術。大藝術家“為我們掀開醜惡與無聊的帷幕的一角,我們由於隔著這道帷幕才對世界失去好奇心”。像梵·高用一把草墊椅子,德加或馬奈用一個醜女人做題材,畫出傑作一樣,普魯斯特的題材可以是一個老廚娘,一股霉味,一間外省的寢室或者一叢山楂樹。他對我們說:“好好看:世界的全部秘密都藏在這些簡單的形式下面了。” 
四 
     人生中有些出神入化的時刻,當前偶然獲得的感覺使過去重現,於是我們快樂地感到自身存在的持久性;不過一個人一生中罕遇這種時刻。那麼怎樣才能在每一頁書上都把被囚禁的美釋放出來呢?這裡用得著風格:“在一項描寫中,人們可以無窮盡地羅列位於被描寫地點的各種物體;但是真相僅在作家擇定兩件不同的物體、指出它們的相互關係的那個瞬間開始披露。藝術世界中這一相互關係類似科學世界中唯一的因果關係。作家還需要用美麗的風格形式的圓環把這兩件物體關閉在內,他甚至圍住了生命,當他舉出兩種感覺的共同特點,用一項隱喻把兩件物體結合起來,從而顯示它們的本質,使它們擺脫時間的影響,並用詞的組合形式的不可描述的鎖鏈把它們拴在一起……”
     通過揭示某一陌生事物或某一難以描寫的感情與一些熟悉事物的相似之處,隱喻可以幫助作者和讀者想像這一陌生事物或這一感情。當然普魯斯特不是第一個使用形象的作家。對於原始人,形像也是一種自然的表達手段。但是普魯斯特比同時代任何作家更加理解形象的“至上”重要性;他知道形象怎樣借助類比使讀者窺見某一法則的雛形,從而得到一種強烈的智力快感;他也知道怎樣使形象常葆新鮮。
     既然比喻的目的是用熟知的事物解釋未知的事物,那麼比喻的第二項,即那個好像是透明的、可以透過現實被看到的東西就與我們熟悉的感覺之間有了聯繫。荷馬有理由吟唱:“勇猛如怒獅……”因為他的聽眾曾經與獅子搏鬥過。普魯斯特指出現代的隱喻應該在事物後面喚起味覺、嗅覺、觸覺這一類永遠真實的基本感覺,或者展示作為任何藝術的首要成分的動植物形象(夏呂斯變成大黃蜂,絮比安化成蘭花,蓋爾芒特家的人變作禽鳥)。最後,它也可以從當代各學科中藉用現實生活的形象。所以在普魯斯特的文章裡不時出現科學、心理學、政治學的形象。
     我們任意打開幾頁書,便能採擷到一束新鮮的形象花束,如敘述者的母親對弗朗索瓦絲說:“諾布瓦先生把她說成是‘第一流的統帥’,就像是國防部長在閱兵式結束後向將軍轉達一位路過的外國君主的祝賀……”馬塞爾這個時候正愛上希爾貝特·斯萬,他把與斯萬家有關的一切都視做神聖;當他聽父親說到斯萬家住的套房普普通通時,一種褻瀆之感使他全身血液沸騰:“我本能地感到我的精神應該向斯萬家的威望,以及我自己的幸福奉獻必要的犧牲,於是不管我剛才聽到什麼,我內心作主,像篤信者摒棄勒南的《耶穌傳》一樣,永遠不去想他們居住的套房平常得很,連我們也可以住進去的……”敘述者的母親把斯萬夫人為擴大她在社交界的聯繫而四出拜訪比作一場殖民地戰爭:“現在特龍貝家已經就範,鄰近的部落不久也要投降……”她在街上遇見斯萬夫人,回家時說:“我看到斯萬夫人進入戰爭狀態;她想必準備出征馬塞諸賽人、錫蘭人或者特龍貝爾人,預期大獲全勝…… ”最後一例:斯萬夫人邀請一位好心腸但令人討厭、喜歡串門的太太上門做客,因為她知道“這只活躍的‘工蜂’一旦戴上裝飾羽毛的帽子,帶著名片盒,能在一個下午光顧多少資產者家庭的花萼……”
     普魯斯特另一個愛用的手法是藉助藝術品說明實在的事物。在他生活的那個“想像博物館”的時代,凡是有教養的人都能理解美術作品提供的參考依據。為了讓讀者領會奧黛特的美色,普魯斯特提到波堤切利;為了描繪布洛克的古怪,他抬出貝里尼的《穆罕默德二世》。他把弗朗索瓦絲的談話比做巴赫的賦格曲,把夏呂斯先生投向絮比安的眼色比做貝多芬戛然而止的樂句。大畫家和大音樂家把我們領進位於詞語之外的世界,沒有他們我們不可能進入這個世界。普魯斯特經由美學達到玄學。這條路選得不壞。
     所以隱喻在這部作品裡佔據的地位相當於宗教儀式裡的聖器。普魯斯特眷戀的現實都是精神性的,但是因為人既是靈魂,又是肉體,他需要物質性的象徵幫助他在自身和不能表達的東西之間建立聯繫。普魯斯特最先懂得,任何有用的思想的根子都在日常生活裡,而隱喻的作用在於強迫精神與它的大地母親重新接觸,從而把屬於精神的力量歸還給它。雨果出於本能也懂得這個道理,但是普魯斯特通過智力和使用方法達到同一個目的了。 
五 
     阿蘭曾經指出,小說在本質上應是從詩到散文,從表像到一種實用的、彷彿是手工產品的現實的過渡。普魯斯特是純粹的小說家。沒有人比他更善於幫助我們在自己身上把握生命從童年到壯年,然後到老年的過程。所以他的書一旦問世,便成為人類的聖經之一。他簡單的、個別的和地區性的敘述引起全世界的熱情,這既是人間最美的事情,也是最公平的現象。就像偉大的哲學家用一個思想概括全部思想一樣,偉大的小說家通過一個人的一生和一些最普通的事物,使所有人的一生湧現在他筆下。                                                                                                                                           
                                                                                                                 安德烈·莫羅亞(譯林)
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以回憶的形式對往事作了回顧,有童年的回憶、家庭生活、初戀與失戀、歷史事件的觀察、以及對藝術的見解和對時空的認識等等。時間是這部小說的主人公。作者憑著智慧和想像力,使時間變得具體、生動、完美。它就像一首由多種主題構成的交響樂,愛情、嫉妒、死亡、回憶、時光,時而交叉重疊在一起,時而又游離開來,然而在宏觀上,整個作品渾然一體,具有蓬勃的生命力。 《追憶似水年華》被公認為文學創作的一次新的嘗試,開意識流小說之先河。
作者簡介:

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1871-1922)法國20世紀偉大的小說家,意識流小說大師。生於巴黎一資產階級家庭,父親是學者,母親是富有的猶太經紀人的女兒。普魯斯特自幼患哮喘病,大學畢業後,因健康原因,不能出戶,開始撰寫小說。 1896年他出版了第一本小說《歡樂與時日》,1913年底出版了《追憶似水年華》的第一部《在斯萬家那邊》;隔年又出版了第二部《在少女們身旁》,獲法國龔古爾文學獎;直至普魯斯特去世後才完整的出版了七部。 《追憶似水年華》改變了小說的傳統觀念,革新了小說的題材和寫作技巧,被譽為法國文學的代表作。 1984年法國《讀書》雜誌公佈了法國、西班牙、德國、英國、意大利報刊評選的歐洲十名“最偉大作家”,普魯斯特名列第六。
                                推薦版本:南京譯林出版社

2009年3月4日 星期三

經典的《傲慢與偏見》,無與倫比的Jane Austen!

關於簡·奧斯丁,應該從哪兒說起呢?著名英國女作家弗吉尼亞。伍爾夫有句名言說:“在所有偉大作家當中,簡-奧斯丁是最難在偉大的那一瞬間捉住的。”簡·奧斯丁(1775—1817)生長於英國南部有文化教養的牧師家庭,本人一生四十多個年頭的歲月基本上是在英國的鄉間度過的,她的六部完整作品——《理智與情感》(1795)、《傲慢與偏見》(1796)、 《諾桑覺寺》(1798)、《曼斯斐爾德莊園》(1812)、《愛瑪》(1814)、《勸導》(1816) ——大都是描寫她自己熟悉的鄉間所謂體面人家的生活與交往,看來平凡而瑣碎。在她的六部小說中,沒有拜倫式慷慨激昂的抒發,也極少見驚心動魄的現實主義描寫。對於簡·奧斯丁,要想捕捉她的“偉大”之所在,應從何處下手呢?她筆下那一場一場的舞會、一次一次的串門喝茶、一頓一頓的家宴和一桌一桌的紙牌,還有那些數不清的散步、閒談等如何能體現她的小說藝術的偉大呢?
    評價奧斯丁,不可避免地要涉及題材問題。毫無疑問,奧斯丁是寫小題材的。據她自己說:“鄉間村莊里的三、四戶人家”是她“得心應手的好材料”。她還把自己的藝術比作在“二寸象牙”上“細細地描畫”。這是奧斯丁在藝術上自覺的選擇。當有人建議她在創作上改換路子寫這寫那,她都婉言謝絕,堅持說:“不,我必須保持自己的風格,按自己的方式寫下去……”
    小天地可以反映出大問題。別小看“鄉間村莊里的三、四戶人家”的家務事,英國社會的階級狀況和經濟關係盡在其中。至少在奧斯丁的作品裡是如此。以《傲慢與偏見》為例,僅第二十九章羅新斯莊園的一次宴請和飯後的一桌牌就說明了多少問題。咖苔琳·德·包爾夫人僅憑自己的家產、地位便在柯林斯牧師夫婦面前那樣驕橫,柯林斯牧師竟對她那樣謙卑,他被邀請為夫人湊上一桌牌,便感到不勝榮幸,“他贏一次要謝她一次,如果贏得太多,還得向她道歉”。其實這不是一般的阿諛奉承問題。要知道,柯林斯教區牧師的職務是咖苔琳夫人提拔的,他視夫人為“施主”,當然不好意思再贏她的錢。這僅是個小小的細節,卻有趣地反映了當時教會對地產的依附。至於威廉·盧卡斯爵士,既然本身已經封了爵位,何至於在牌桌上“不大說話,只顧把一樁樁軼事和一個個高貴的名字裝進腦子裡去”?原來,他是在鎮上做生意起家的,曾在當市長的任內向國王獻過辭,從而獲得爵士頭銜。他是個商人變貴人的典型,骨子裡還是個商人,難怪羨慕貴族,從莫里哀的茹爾丹先生以來就是如此,或許可追溯到更早的羅馬喜劇。再如,彬格萊先生和他的兩個姊妹出場不久,第四章便交代說,“她們出生於英格蘭北部的一個體面家族。她們對自己的出身記得很牢,可是卻幾乎忘了她們兄弟的財產以及她們自己的財產都是做生意賺來的”。對於細心的讀者,看到這“北部”一詞,就一目了然。彬格萊一家是在工業首先發達起來的北部發家致富的,這樣賺來的錢帶著銅臭氣,與貴族攀交的彬格萊小姐當然不願意正視它。這是當時普遍的階級心理。後來的蓋斯凱爾夫人在小說《北部與南部》中對照了農業的南部與工業的北部,更充分地描寫了發了財的北部企業家在文化教養上的欠缺與自卑。奧斯丁這裡輕輕一筆帶過,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不過,要論證奧斯丁作品的歷史社會意義,要從根本上解決對奧斯丁的評價,還得從她大量描寫的“鄉間村莊里的三、四戶人家”人手來說明問題。
     《傲慢與偏見》開卷第一句話便宣稱:“凡是有財產的單身漢,必定需要娶位太太,這已經成了一條舉世公認的真理。”在這裡,關鍵的字是兩個:有“財產”和有“需要”。原文中的in want of係指客觀需要,不是主觀“想要”,這種提法使命題更具有“真理”的客觀性。 《傲慢與偏見》便以班納特一家為典型來檢驗這條舉世公認的真理。
    住在浪博恩村的班納特一家是當地的第一大戶,班納特先生的地產年進兩千鎊,剛夠一家子的開支。根據遺囑上的附加條款,這份產業必須傳給男性繼承人,班納特夫婦沒有兒子,產業要由一位遠親繼承。他們的五個女兒沒有生活保障,只能等著結婚。因此,當有十萬鎊遺產的彬格萊先生租下鄰近的尼日斐莊園時,這就難怪班納特太太,像四鄰八合所有那些家裡有女兒的太太一樣,要把這位尚未見過面的彬格萊當作自己女兒“理所應得的一筆財產”——“一個有錢的單身漢;每年有四五千鎊的收入。真是女兒們的福氣!”
     《傲慢與偏見》就是這樣開始的。這裡所說的婚姻,顯然不涉及感情,純粹是個經濟問題、生存問題。對於那些待嫁的女孩子,彬格萊只是個抽象存在,她們遠遠看見他“身穿藍上衣,騎著一匹黑馬”就足夠了。關鍵是有“財產”。人們常常籠統地認為奧斯丁專門描寫愛情與婚姻,其實她首先和主要是寫婚姻問題,不是作為愛情結果的婚姻,而是作為經濟需要的婚姻。因此,我們可以說,與作者的宣稱相反,所謂“有財產的單身漢需要娶位太太”根本不是什麼“舉世公認”的“真理”,而只是班納特太太的一廂情願。我們也可以說,在《傲慢與偏見》中,真正的“舉世公認的真理”,不是“有財產的單身漢需要娶位太太”,而是“沒有財產的婦女需要嫁有財產的丈夫”!
  從《傲慢與偏見》的整個描寫來看,作者探索的是資本主義社會、即佔有欲氾濫成災的社會條件下的婚姻關係,推而廣之,也是考察經濟關係在婚姻、在人們生活中的決定作用。
     《傲慢與偏見》裡描寫了各種不同的婚姻關係,吉英與彬格萊、達西與伊麗莎白、韋翰與麗迪雅、柯林斯牧師與夏綠蒂·盧卡斯……。夏綠蒂與麗迪雅代表兩種極端,前者只追求“可靠的儲藏室,日後可以不致挨凍受飢” ;後者卻純粹出於性的衝動,完全不顧後果。 《傲慢與偏見》也描寫了人們對婚姻的不同追求與看法。如咖苔琳夫人一心要把女兒安娜小姐嫁給外甥達西,以便“把兩家的地產合起來”,她並且認為達西“有義務”、“有責任”這樣做。有兩萬鎊嫁妝的咖羅琳·彬格萊小姐一貫揮霍無度,喜歡與有身份地位的人結交,緊緊盯住年進一萬鎊的達西先生。彬格萊小姐還極力阻止她哥哥與班納特家的大女兒吉英之間的愛情,她希望哥哥娶達西的妹妹喬治安娜小姐,一來可以“增加財產、提高地位”,二來親上加親,可以此促成她自己與達西的婚事……。達西的表兄費茨威廉上校是位伯爵的小兒子,不能繼承家產和爵位,他坦白地向伊麗莎白說,自己揮霍慣了,在婚姻大事上不能不考慮錢財。他說,在婚姻問題上只有達西有條件不受錢財的約束而自由選擇。對這形形色色的婚姻關係和婚姻觀,作道義上的譴責是無濟於事的。值得我們注意的是,在《傲慢與偏見》中作者始終把婚姻問題放在各種社會和經濟關係中去考察,使整個故事紮根於現實生活的土壤。
    歷來英國小說描寫婚姻的不知有多少,但像奧斯丁在《傲慢與偏見》中那樣透徹地從經濟關係方面抓住資產階級婚姻制度的本質,在英國小說裡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奧斯丁用最透闢的眼光向人們表明,資產階級婚姻的實質無非是金錢交易、利益的結合。柯林斯牧師與夏綠蒂·盧卡斯的結婚是個典型。柯林斯牧師繼承了父親的產業又受到咖苔琳·德·包爾夫人的提拔,獲得了教區牧師的職位,他有了房子,有了很不錯的收入,就缺個會理家又會陪伴他的馴服太太,加之他“施主”的慫恿,因此他急於娶妻。從夏綠蒂方面而言,則她從這樁婚事中得到了房子、小園子、家具陳設等一個舒服的小家。伊麗莎白去看望她時發現,“操作家務,飼養家禽,教區事物以及與此有關的一切,對她還沒有失去其吸引力……”,“只要把柯林斯忘掉,其餘一切都很舒適融洽”。在這種婚姻關係中,有趣的是,沒有財產的婦女的確嫁了有財產的單身漢,但在婚姻帶給她的樂趣中,恰恰沒有丈夫的地位。這不是對小說一開始提出的“舉世公認的真理”的有這樣的親戚是不配與有身份的人攀親的。在奧斯丁筆下,舉止、言談、風度、教養在現實生活中是會發生作用的。譬如,吉英一度失去了彬格萊,正是她的至親骨肉的行為失檢造成的。別的不說,單憑班納特太太在大庭廣眾之下滔滔不絕地議論這樁婚事的好處,就足以把彬格萊嚇退了。
    現在回到本節開頭提出的問題。在《傲慢與偏見》中達西與伊麗莎白之間終於克服了財產與門第的懸殊,結為夫婦,manners在這裡起了很大作用。如前所述,他們倆之間的隔閡首先是由達西在舞會上對伊麗莎白無禮引起的。可是,後來又是manners把達西與伊麗莎白結合起來。他們在彭伯里莊園偶然相遇,達西發現,伊麗莎白的舅舅、倫敦商人嘉丁納先生及其夫人是極有教養的體面人。班納特太太固然缺乏教養,但他自己的親姨咖苔琳夫人也同樣不懂規矩。至於說麗迪雅私奔造成醜聞,其實達西自己的妹妹喬治安娜也曾打算私奔,總之在親屬的教養問題上,他們兩人的“賬”互相抵消了。純粹屬於兩個人之間的隔閡,在彭伯里的新的條件下也完全煙消雲散。達西第一次求婚被伊麗莎白拒絕,他認識到了自己的居高臨下,自我中心;在彭伯里再次見面時,他彬彬有禮,與昔日舞會上的達西判若兩人,使伊麗莎白大為感動……這時伊麗莎白才開始認識到,只有他(她)們兩人在思想、感情、志趣上最投合。當姐姐吉英問到她,怎麼會愛上達西先生的,伊麗莎白回答說:“應該從我看見彭伯里莊園美麗的園林那一天算起。”這話好像是指達西的財產,因此吉英要妹妹別開玩笑,其實這話是雙關語,除了指具體的莊園外,還指在彭伯里的園林裡見到的一個新的達西。也就是說,達西改了待人接物的態度,才贏得伊麗莎白的心。可以想像,如果達西還是那麼傲慢無禮,那麼即使其他誤會排解了,他們之間也不會產生愛情的。
    這樣說,奧斯丁是不是以達西與伊麗莎白的婚姻而否定了自己對資產階級婚姻本質的揭示呢?當然不是。誠然,在達西與伊麗莎白疏遠與和解的關係中,manners起了絕大的作用。 manners克服了他們之間的鴻溝,包括財產地位的懸殊,但是眥nners本身不是超階級的。如前所述,manners包括舉止言談、禮貌風度,歸根結蒂是社會身份的標誌。達西與伊麗莎白在財產地位上有一定的懸殊,但他們基本上屬於同一個階級,即伊麗莎白說的,“他(指達西)是紳士,我是紳士的女兒,在這點上我們是平等的。”我們重溫恩格斯那段名言,應該注意到他說的資產階級的婚姻自由,是“從本階級選擇”。我們通過表面的“儀式”看到了選擇過程。更重要的是,manners的要求則保證這選擇限於本階級。
  因此,奧斯丁對“儀式”和“教養”的強調不僅不削弱她在《傲慢與偏見》中對資產階級婚姻本質的揭示,相反從“儀式”到實質,奧斯丁圍繞資產階級婚姻揭示了一系列社會、經濟、道德的真理。若說奧斯丁的(《傲慢與偏見》實際上是為恩格斯的論斷做了形象的註釋,這話也不為過吧。
    奧斯丁素來長於刻畫人物,有的批評家還認為在這點上她可以與莎士比亞媲美。英國著名作家EM福斯特的小說理論名著《小說面面觀》在分析“立體”人物(與“扁平”人物相對而言)時便以奧斯丁的人物為例。實際上,奧斯丁的某些人物基本上只是漫畫,是扁平的。班納特太太和柯林斯牧師,他們身上只有一個基本特徵,這個特徵從一開始就交待清楚了。如小說的第一章寥寥數百字的對話就把班納特太太的過去、現在和將來呈現在讀者面前,人物後來的言行不過是他們固有特徵在新的條件下的不同表現,如同音樂中的變調。同樣,柯林斯牧師的第一封信也是一幅自畫像,他後來的言行(和書信)只不過是進一步的自我暴露而已。奧斯丁的另一些人物,如女主人公伊麗莎白-班納特的性格就有發展,而且還是令人意想不到的變化,正合了福斯特對立體人物的要求。但是無論如何,扁平也好,立體也好, 《傲慢與偏見》中描寫得最出色的人物形象——伊麗莎白、班納特太太、柯林斯牧師——都刻畫得栩栩如生,好像可以從書本中走出來,我們彷彿聽到伊麗莎白爽朗而調皮的笑聲、班納特太太那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柯林斯牧師滔滔不絕的廢話。
    特別值得我們注意的還有奧斯丁在描寫人物形象時使用的嘲諷語調和喜劇手法,當她說班納特太太“智力貧乏、不學無術、喜怒無常”時,她的語言還僅是簡潔而準確的。但當她接著寫到“只要碰到不稱心的事,她就自以為神經衰弱”時,就含有嘲諷了。奧斯丁還善於自己躲在後面,讓人物通過最普通的語言自己暴露自己。 《傲慢與偏見》開頭時,班納特太太急於搶先認識彬格萊,不指望靠郎格太太的介紹,她說“我不相信郎格太太肯這麼做。她自己有兩個親侄女。她是個自私自利、假仁假義的女人,我瞧不起她” 。而第五十四章到了故事的結尾,吉英與彬格萊的婚事已成定局,班納特太太心里高興,又提起這位始終沒有露面的郎格太太,說:“我覺得郎格太太這個人真是太好了;她的侄女兒們都是些規規矩矩的好姑娘,只可惜長得一點也不好看。我真喜歡她們。”這兩段話一前一後,遙相呼應,不是把班納特太太嫁女兒的競爭心理以及她的反复無常、自我中心表現得淋漓盡致嗎?再如柯林斯牧師把班納特一家攪了半天也沒有娶他們的女兒,班納特太太早就對他煩透了,而柯林斯牧師臨走時還“答應”給他們“再來一封謝函” !
     “答應”二字用的好,充分點出這個厭物的遲鈍,竟絲毫沒有覺察出班納特一家人永遠也不想見到他或收到他的片言只語!又如對咖苔琳夫人的描寫。咖苔琳夫人的馬車路過門口,柯林斯牧師全家手忙腳亂出去迎接,伊麗莎白卻說:“就是這麼回事嗎?我還以為是豬玀闖進了花園呢,原來只不過是咖苔琳夫人母女倆。 ”這話雖然說得挖苦,戳破了咖苔琳夫人自己吹起來的唬人架勢,但過於直率不夠含蓄。再看下文中對咖苔琳夫人的描寫:“只要哪一個佃戶不馴服、不知足或窮得活不下去,她就親自出馬到村子裡去調解糾紛、壓制怨言,把他們罵得恢復太平與富足”!她請柯林斯等人吃飯,飯前“打發客人到窗口去欣賞風景”,飯後又要大家聆聽她來“斷定第二天的天氣會如何”。這裡僅僅通過幾個小詞的安排,一個專橫跋扈的老太婆的諷刺畫像便躍然紙上了。
    在《傲慢與偏見》這樣一部以喜劇性為基調的作品中,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基本上只有理性的人和愚蠢的人,騙子韋翰也許除外。但讀者可能會注意到,韋翰完全是從外部描寫的,讀者無法真正了解他。他在故事中主要起道具的作用。而對書中的蠢人,作者不僅讓他們自己暴露自己,並且還用喜劇手法讓他們以自己的愚蠢懲罰自己。如咖苔琳夫人興師動眾跑到班納特家向伊麗莎白問罪,原是要扼殺達西與伊麗莎白的愛情,可是,事實上,正是她這一舉動為這一對相愛的人溝通信息,促成了他們的結合。伊麗莎白調皮地說:“咖苔琳夫人倒幫了極大的忙,她自己也應該高興,因為她喜歡幫人家的忙”,作者就這樣把這位又霸道又可笑的老太婆給打發掉了。
    在《傲慢與偏見》中,伊麗莎白是全書的中心人物,其他人物的愚蠢都是通過她反映出來的。如在尼日斐花園舉行的舞會上,班納特太太和她的小女兒們的不得體的言行都是通過伊麗莎白的眼睛看見的;當時吉英與彬格萊眉目傳情,根本沒有註意,只有伊麗莎白為她們臉紅。她“覺得她家里人好像是約定今天晚上到這兒來盡量出醜,而且可以說是從來沒有那樣起勁,從來沒有那樣成功”。
  同樣,關於彬格萊小姐的種種心計,吉英總是從最好的方面去理解,也還是伊麗莎白敏銳地覺察出她們姐妹倆的不懷好意。班納特先生在第一章裡,當伊麗莎白還沒有露面時就說過,“別的女兒都糊塗,只有伊麗莎白聰明”等話,也給我們從心理上作了準備,使我們產生一種印象、一種期待,似乎伊麗莎白是全書的中心人物,作者通過她而對全書的人和事做出判斷,好像勃朗特之於簡·愛一樣。的確,在《傲慢與偏見》中,作者花了很多筆墨刻畫她的性格,她資質聰明,思想活潑,性格開朗,有幽默感,喜歡笑別人,也同樣能笑自己。對於彬格萊小姐的暗箭,她反唇相譏,對咖苔琳夫人的無禮,她膽敢頂撞。她憑自己的聰明大方博得了眾目所矚的男子達西先生的愛慕,擊敗了“情敵”彬格萊小姐,有如簡·愛擊敗了布蘭奇小姐而與羅契斯特先生相愛一樣。但所有這一切只能說明,伊麗莎白是全書中興趣的中心,但還不是判斷是非曲直的尺度,即不是“意識”的中心。事實上,伊麗莎白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正面主人公形象,作者並沒有始終一貫地從讚賞的眼光描寫她。讀者會注意到《傲慢與偏見》進行到四分之一,即到第十六章的時候,作者對伊麗莎白的描寫在基調上發生了變化:她從“聰明人”變成了“愚人”。事情是從伊麗莎白在麥里屯碰到民兵自衛團的軍官韋翰開始的,伊麗莎白立刻被韋翰一副“討人喜歡”的儀表迷住了。韋翰跟她一見如故,滔滔不絕地洗刷自己,中傷達西先生,那話裡破綻百出,聰明過人的伊麗莎白竟然毫無察覺,完全被韋翰牽著鼻子走。這時奧斯丁筆鋒一轉,改用嘲諷的筆調描寫伊麗莎白,如說她看著韋翰,心裡覺得,他“越說話越顯得英俊了”。其實他正在那裡編排一席謊言哩!她為他抱屈,心裡責怪達西,“怎麼竟如此對待像你這樣的一個青年,光憑你一副臉蛋兒人家準知道你是個和藹可親的人”。她與韋翰分手時“滿腦子是他的形象”,“一心盼著跟他跳舞”,“穿著打扮格外用心”,總之,現在伊麗莎白自己成了被嘲諷的愚人了。她對韋翰的著迷已為別人所察覺,如她的舅媽就提醒她要“謹慎”,她的朋友夏綠蒂也勸她“別作傻瓜,為一個韋翰而得罪比他高十倍的達西”,而伊麗莎白恰恰當了這樣的“傻瓜”,傲慢地拒絕了達西的求婚。這完全不能跟《簡·愛》的簡·愛拒絕嫁給羅契斯特相提並論。 《傲慢與偏見》第三十五章伊麗莎白拒絕達西的求婚沒有任何保衛婦女人格不受侵犯的含義。當我們想到伊麗莎白是在對韋翰著迷,聽信他的讒言的情況下才拒絕達西的求婚時,她的那副姿態不是有點可笑嗎?第三十七章是伊麗莎白成長過程的重要轉折。看了達西的信,她不僅知道了韋翰一達西關係的真相,更重要的是,她對自己達到了一種新的認識。她現在突然認識到,當初,第一次見面,韋翰就滔滔不絕,自稱自讚,是多麼有失體統,何況又言行不一,而她自己竟毫無察覺,上了大當。她悔恨自己“盲目、偏心眼兒、有偏見、荒唐”,“完全被虛榮心牽著走……”。最後她說:“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認識我自己”,這或者就是西方評論所謂的epiphany,亦可稱為“頓悟”吧。伊麗莎白克服了偏見,達西也收斂了傲慢,兩人在新的境界裡結合起來。至此,小說也達到頂點與高潮。在此之後,就是收拾故事的各條線索而已;就人物塑造而言,已全部完成,不再有什麼發展。失去了嘲諷的、喜劇性的基調,《傲慢與偏見》的最後部分就少了奧斯丁特有的韻味。如伊麗莎白與達西最後定情的那段話:“她立刻吞吞吐吐地告訴他說,……她的心情已經起了很大的變化,現在她願意以愉快和感激的心情來接受他這一番盛情美意。這個回答簡直使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他正像一個狂戀熱愛的人一樣,立刻抓住這個機會,無限乖巧、無限熱烈地向她傾訴衷曲……”
    比起先前那些機智的鬥嘴和帶挖苦的敘述,這段交代多麼乏味!顯而易見,對奧斯丁來說,嘲諷是她的小說藝術的精髓。
    縱觀《傲慢與偏見》,可以說,奧斯丁對決定婚姻關係、乃至人的一切關係的物質原因可謂揭露得深刻,但這種揭露,在這部喜劇性的世態小說中,不是凶狠的,不是感傷的,不是道德義憤的,也不是玩世不恭的,而是嘲諷的。奧斯丁的嘲諷滲透於全書的字裡行間,在人物塑造上起了關鍵作用,也是敘述中的靈魂。但這種嘲諷不是文字遊戲,也不在抽象品格上兜圈子,而是緊緊圍繞對人們的現實關係的揭露。
    總之,觀察的深度與才氣橫溢的嘲諷在《傲慢與偏見》中凝煉為一部閃耀著喜劇光彩的現實主義傑作,擺在世界名著的行列中間毫不遜色。
  作者簡介:
      簡·奧斯丁(Jane Austen),1775年12月生於英國漢普郡的史蒂文頓,兄弟姐妹八人。父親在該地擔任了四十多年的教區長。他是個學問淵博的牧師,妻子出身於比較富有的家庭,也具有一定的文化修養。因此,奧斯丁雖然沒有進過正規學校,但是家庭的優良條件和讀書環境,給了她自學的條件,培養了她寫作的興趣。她在十三四歲就開始寫東西,顯示了她在語言表達方面的才能。 1800年父親退休,全家遷居巴思,住了四年左右,他在該地去世,於是奧斯丁和母親、姐姐又搬到南安普敦,1809年再搬到喬登。 1816年初她得了重病,身體日益衰弱,1817年5月被送到溫徹斯特接受治療,可是治療,可是醫治無效,不幸於同年7月18日死在她姐姐的懷抱裡。她終生未婚,安葬在溫徹斯特大教堂。
    奧斯丁21歲時寫成她的第一部小說,題名《最初的印象》,她與出版商聯繫出版,沒有結果。就在這一年,她又開始寫《埃莉諾與瑪麗安》,以後她又寫《諾桑覺寺》,於1799年寫完。十幾年後,《最初的印象》經過改寫,換名為《傲慢與偏見》,《埃莉諾與瑪麗安》經過改寫,換名為《理智與情感》,分別得到出版。至於《諾桑覺寺》,作者生前沒有出書。以上這三部是奧斯丁前期作品,寫於她的故鄉史蒂文頓。
    她的後期作品同樣也是三部:《曼斯菲爾德莊園》、《愛瑪》和《勸導》,都是作者遷居喬頓以後所作。前兩部先後出版,只有1816年完成的《勸導》,因為作者對原來的結局不滿意,要重寫,沒有出版過。她病逝以後,哥哥亨利·奧斯丁負責出版了《諾桑覺寺》和《勸導》,並且第一次用了簡·奧斯丁這個真名。

從《埃莉諾與瑪麗安》到《理智與情感》

英國小說家簡·奧斯丁在她誕生地漢普郡的斯蒂文頓繁榮而穩定的鄉間長大,十二三歲就開始寫作。她早期的習作都是中短篇,全是十五六歲時寫的,後人就編成了兩部集子。一七九七年,簡二十二歲,完成第一部長篇小說《第一面印象》,接著開始寫《埃莉諾與瑪麗安》。這兩本都是書信體小說,十多年後,分別改寫成用第三人稱敘述的長篇小說《傲慢與偏見》和《理智與情感》。後者於1811年出版,等到前者於兩年後問世時,後者於同年再版。所以,儘管《傲慢與偏見》的原始本子寫作在前,她第一部出版的作品卻是本書。     和《傲慢與偏見》一樣,《理智與情感》也是以英國當時的鄉間體面人家的婚姻大事為題材的。事實上,奧斯丁所有的六部長篇小說,以及她的早期習作,都沒有跳出這個範圍。她最關心的是女主人公——往往是體面人家的沒有豐裕陪嫁的淑女——的婚事。不錯,這是個相當狹小的天地,但是,因為這正是奧斯丁終身逗留其間的天地,她對之了解得最為透徹,因而有條件創作出公認的第一批英國現代小說。     奧斯丁對當時的婦女問題進行了高度現實主義的探討。她把筆下的那些女主人公放在當時的父權制社會中來考察。在那個社會中,人的價值建立在財產所有權上。由於一代代的財產都為男繼承人所得,她們一開始就處於不利的地位,只能從屬於男人。因此,奧斯丁筆下一再出現下列這些類型的人物:“獨斷獨行的父親;念念不忘社會身分、千方百計想把閨女嫁出去的母親;條件齊備的青年男子,他們玩世不恭,正反映出他們的優越的社會地位;以及待嫁的女兒,從優雅的沒頭腦的姑娘到好事多磨的富有理智或情感的青年女子。”     處身在這樣一個嚴峻、要求苛刻而往往帶有敵意的世界上,女主人公該怎樣通過婚姻來獲得個人幸福呢?奧斯丁的告誡是應該用理智來控制情感。在交男友的過程中,應審慎從事,不能輕易動情,任性行事。她認為情感往往是女性行為的危險的嚮導。如果逢到一個條件優越而用情不專的男子來追求就以身相許,其後果常常是災難性的。男方不是由於個人喜新厭舊,就是由於家長的反對而另擇條件更好的對象。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女方感情用事,就將受到極大的精神創傷,難以自拔。     奧斯丁的這些看法,最鮮明地表現在這第一部長篇小說中。英國自由主義經濟學家倫納德·伍爾夫在“簡·奧斯丁文中的經濟決定論”一文中說得好:“情節和人物在多大的程度上取決於金錢問題,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理智與情感》的整個開頭部分環繞著達什伍德遺囑中的財產問題以及年收入一萬鎊的約翰·達什伍德太太的貪心不足而展開。”就在分遺產的過程中,奧斯丁開門見山地交代了達什伍德家兩姐妹相反的性格特徵:姐姐埃莉諾“非常有見識,遇事冷靜,雖然只有十九歲,卻能當好母親的顧問……她心地極好… …富於情感,但是她懂得怎樣克制情感;這是她母親有待學習而她的一位妹妹執意拒絕學習的一門學問”。妹妹瑪麗安的“才能在許多方面都不比姐姐差。……她傷心或者歡樂都毫無節制。……一切都好,就是不謹慎”。這就是說,瑪麗安放任情感去支配行為,而埃莉諾則不願被這種衝動所擺佈。     奧斯丁的創作意圖是非常明確的。她乾脆把原來的書名《埃莉諾與瑪麗安》改為《理智與情感》,以強調她這個主題。     由於兩姐妹的父親逝世後遺產歸他前妻所生的兒子約翰,她們和她們的母親不但經濟上拮据,還得擺脫寄人籬下的生活。她們終於在德文郡一座鄉間別墅內安了家。這一來,埃莉諾和她愛上的青年愛德華(她嫂嫂范妮的弟弟)分了手,而瑪麗安在鄉間邂逅並迷戀上的威洛比也突然有事去了倫敦。兩姐妹就這樣都和她們所愛的人分開了。     隨著情節的發展,這兩頭戀愛都發生了波折。當埃莉諾聽到露西·斯蒂爾私下告訴她和愛德華私訂終身已有四年之久時,她硬壓住了感情,保證為她保守秘密。埃莉諾把失戀的痛苦藏在心底,在瑪麗安終於遭到了威洛比的拒絕,精神大受刺激,後來甚至在病倒的過程中,竭力安慰妹妹,幫助她振作起來。露西遭到愛德華的母親,富孀費勒斯太太的反對,她硬要她兒子和莫頓爵士的獨生女結親。愛德華不願,他母親竟剝奪他的繼承權,把財產傳給次子羅伯特,這時,埃莉諾心胸還是那樣開闊,受人之託,通知愛德華可以得到一個牧師的職位,有條件和露西成婚。哪知露西轉而去追求那交好運的羅伯特,和他結了婚。這樣,埃莉諾和愛德華才能終成眷屬。 奧斯丁在本書中展示了主人公兩姐妹性格的對比,從姐姐的人生觀、倫理和社交觀念出發,敘述大部分故事,從而塑造了一個“明事理的凡人”。這是她心目中的“理想女性”。等她們得悉威洛比充分利用他的優越的社會地位,玩弄了瑪麗安真摯的愛情,遺棄了那苦命的姑娘埃莉莎,最後和有錢的格雷小姐成親,瑪麗安才徹底認識到自己的愚蠢,她母親也承認當初十分讚賞威洛比,未免做事冒失。這都反襯出埃莉諾一貫對事對人的態度是多麼明智。瑪麗安清醒了過來,認為早該拿姐姐做榜樣,慎重處理戀愛和婚姻的問題,這時才考慮到早就愛上她的布蘭頓上校。上校和她們姐妹剛結識時,已過了三十五歲,在當時十七歲的瑪麗安眼裡,“已是個地地道道的老單身漢”,“老得能夠做我的爸爸”,而且“三十五歲總是談不上結婚的了”。上校卻是一開始就愛上了她,由於知道威洛比誘姦並遺棄單憑熱情行事的小姑娘埃莉莎的全部經過,擔心這性格相同的瑪麗安也會遭到同樣的厄運。他始終關懷著瑪麗安的幸福。經過長期的接觸,埃莉諾和她母親都深深認識到上校心地善良、品格高尚。在瑪麗安病倒後,他去接達什伍德太太時,終於向她透露了對瑪麗安的愛意。瑪麗安精神上成長了,吸取了教訓,只隔了兩年,就克服了十七歲時的天真的戀愛觀,情願嫁給上校,開始擔負起做主婦的職責。     理智就這樣在兩姐妹心中都佔了上風。奧斯丁給她們安排了幸福的歸宿。全書從喜劇開始,中間發生了風波,瑪麗安險些釀成悲劇,結果以喜劇告終。     奧斯丁在十六歲時寫作的未完成的中篇小說《凱瑟琳》中,就第一次試圖把女主人公全面地放在完全現實的社會環境中,探討她對傳統道德和社會習俗的複雜而往往相互衝突的要求所作出的種種反應。作者在這裡顯出對女人在男人世界中所處的地位有成熟的認識。她強烈批判使她筆下的女主人公遭到不幸的社會習俗,痛惜青年男女在求愛方面的雙重標準:男方可以用種種計謀來俘獲女方,而女方不得不委曲求全,以天生的美色來換取經濟上的穩妥地位。     作者洞察了問題的癥結,但是這一點並沒有使她像後來的大部分嚴肅作家如雪萊等那樣,成為時代的叛逆。她在作品中揭示了這社會制度的弊端,但基本上相信這制度是健康而能自我完善的,所以至多用犀利的筆觸對個人的行為作溫和的諷刺,並不流露出深惡痛絕的情緒。這正是她創作中的一大特色:用白描手法,通過人物的道白和動作,客觀地勾勒出那些擁有財產和特權、貪婪自私的老爺太太們的嘴臉。作者在第一章中這樣交代了兩姐妹的兄嫂的性格:“他不是個品質惡劣的年輕人,要是心腸有點冷,有點自私不算壞的話。……如果他娶的是個厚道些的婦人……他自己也可能變得厚道起來。可惜他結婚時年紀很小,又非常愛他的妻子;而約翰·達什伍德太太正是他本人的驚人寫照,心地更加狹窄、更加自私。”緊接著在第二章中就讓這對夫妻登場現身說法,煞有介事地討論該如何履行老莊主臨終時要他好好照顧他後母和她的女兒們的囑咐,結果男的在女的那些“更加自私”的建議的進攻下,節節敗退,終於決定什麼錢也不用給,只消幫助她們做些找找房子、搬搬家等一般鄰里相助的事,就可以心安理得了。這種絕妙的諷刺文章,在奧斯丁其他作品中是屢見不鮮的。     奧斯丁還讓書中那些熱衷於支配青年男女的命運的閒得發慌的老爺太太們一一在讀者面前亮相。例如那“一心只想成全天下人男婚女嫁”的富孀詹寧斯太太深信上校深深地愛上了瑪麗安時,認為“這倒是一樁美滿姻緣,因為他有錢而她長得俊”。兩姐妹的哥哥約翰曾誤以為上校對埃莉諾鍾情,竟開導她說:“也許因為你財產少使他畏縮不前……但是只要稍微獻獻殷勤,鼓勵鼓勵,你就能抓住他……這是姑娘們很容易辦到的呀。”他看到瑪麗安害了病,姿色差了,便說:“我說不准瑪麗安現在能否嫁上一個年收入在五六百鎊以上的男人。”這些人滿腦子的唯利主義的價值觀和根深蒂固的男尊女卑的庸俗觀點就暴露無遺了。     但是,對那個道德敗壞的花花公子威洛比,作者卻並沒有加以醜化。他第一次出場時,正當瑪麗安在別墅附近爬山不慎失足扭傷了腳,他打獵路過,便把她抱起送回別墅。他的容貌和風度立刻征服了她們母女。此後他每次出現,作者總是通過別人的眼光,對他讚美。奧斯丁沒有正面描寫他犯下的罪行的經過,而是通過上校首先講出來的,最後還讓他本人來表白一番,說他後悔莫及,對瑪麗安從未變過心。這一番話竟然博得了埃莉諾的同情,心想“這個人外表和才能樣樣出眾……卻因過早的獨立生活而養成懶散、放蕩和奢侈的習慣,他的心靈、品格和幸福都受到了無可挽救的傷害”。這樣看來,作者分明把威洛比也當作那個制度的受害者來看待,並把愛德華跟他作對比。兩人都依賴富孀過著遊手好閒的生活,為了繼承財產不得不聽命於她們,但愛德華始終為人正直,富有原則性,在個人幸福問題上終於違反母命,而威洛比則屈服於環境所加的幾乎毀滅性的影響,為了金錢犧牲了對瑪麗安的愛情,和莫頓小姐結婚,後來悔恨已來不及了。在本書中,奧斯丁強調了這一點:對當時的男男女女來說,制度比他們個人和別人是更大的敵人,人人都是這制度的犧牲品或潛在的犧牲品。 作者的外甥詹-愛·奧斯丁-利在他的《簡·奧斯丁回憶錄》中寫道:“在簡·奧斯丁筆下那些最可人心意的人物的迷人之處,簡直沒有一個不是她本人那可愛的氣質和熱情的心胸的真實反映。”埃莉諾·達什伍德就是一個這樣的人物,完全體現作者的理想。因此,本書理所當然地主要從埃莉諾的視角來敘述。但是,隨著近年來西方女權主義運動的勃興,不但有些作家用女權主義的觀點來指導創作,評論家們也試圖在過去的文學作品中尋找這種思想的表現。在英國文學中,他們特別熱衷於以勃朗特姐妹、奧斯丁等著名女作家的作品為研究對象。在本書中,他們特別讚美瑪麗安,因為她敢說敢為,是個不遵守傳統規範的大膽女子,敢於反對偽善的社會習俗。例如,當她的表親約翰·米德爾頓爵士說她在挑逗威洛比時,瑪麗安毫不留情地說:“你這種說法我特別討厭。什麼庸俗的話都當做俏皮話來說,真恨死人,什麼挑逗男人呀,征服男人呀,尤其不堪入耳。”當她那勢利的嫂嫂范妮說埃莉諾在小屏風上畫的畫“有點莫頓小姐的繪畫風格”時,瑪麗安斷然不顧莫頓小姐的貴族身分,激動地說:“這種誇獎真新鮮!莫頓小姐關我們什麼事?……誰管她畫得好壞?我們考慮的和說的,是埃莉諾。”所以,相形之下,從長遠的觀點來看,埃莉諾所選擇的做法顯得傾向於更好地維護那既定的社會秩序,旨在如何好歹在其中生存下去,而瑪麗安的言行倒能有時對這秩序造成威脅,因而是更可取的。     今天,奧斯丁所有的精雕細琢的作品已成為世界文學中的瑰寶。各種各樣的原文版本及其他語言的譯本擁有越來越多的讀者,許許多多論文和專著對她和她的作品的各個方面作出了細緻的研究。這說明了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現實主義文學作品是能永葆青春的。                                                                                                             選自譯文網